一只豹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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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微信的视频：山西陵川，一只金钱豹被路杀。

昨天，我们结束了山西的外勤，返回北京，还没出山西，上面这段视频就灌入了我们的手机，伴随而来的还有很多询问和求助。我们痛心，然而结局已定，无从更改——一只山西的金钱豹被路杀了。

这并不是孤例。在我们的监测中，豹确实会经常过马路。猫盟的战友，和顺县人民医院的杨院长也曾亲身经历过豹子在公路上被车撞死的案例。

而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豹子会上公路？

当时现场的情况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我们可以确信：豹并不喜欢在公路上行走。

作为一种森林型动物，豹倾向于选择封闭性生境。它虽然喜欢利用山里平坦的兽道、小径乃至防火道、机耕道等，但过于暴露开放的公路并非豹所喜好。这只豹之所以会被路杀，是因为它不得不上公路。

现在我们知道一只成年雄性华北豹的领地可达200平方公里，即便是一个很小的豹种群也会覆盖数百至上千平方公里。而华北，没有这么大的无人干扰的栖息地。

太行山里如今密布着由高速公路、国道、省道、县道、乡道以及防火道、游览道等道路构成的路网，这些道路中只有极少数能被豹等野生动物所利用，而其他的都会成为野生动物的活动阻碍。一只华北豹的一生中会无数次跨越这些人工建造的道路，而每一次都是冒险。

图片来自网络

本次事件中的豹看上去像是一只很年轻的公豹。它或许刚刚独立，正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独自探索，寻找自己的领地，还没有积累起足够的应付复杂环境的经验。然而，这个世界对它来说太过凶险，它的独立生活才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在猫盟多年的监测中，华北豹会挑选道路两边植被遮蔽性好、山体接近而坡度较缓的地方过马路，最大限度地减少暴露在公路和空旷地带的时间，而它们也倾向于选择车流量较低的道路和时间段过路。

但随着中国汽车保有量的增加，过马路的危险有增无减。对野生动物而言，进化还来不及告诉它们如何去躲避耀眼的车灯、疾驰而来的车辆，有些动物学会了看到车就躲开，但还有很多动物在面临该种情况时会本能地静止不动，“嗙！”悲剧发生。

兔子、松鼠、獾、豹猫……我们经常在公路上看到的路杀对象，鲜有人停车看看，这起事件在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这次的对象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豹，罕见、珍稀的顶级猎食者。

野生动物因车祸死于公路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并因此而诞生了一个词：路杀（Road kill）。  图片来自网络

面对耀眼的车灯，很多动物都会不知所措。  拍摄于北京小龙门林场

问题在哪里？

事件发生后，一种声音认为：这是不是说明豹子多起来了？

并不是。客观地说，这只是一件比较独立的事件，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陵川所在的晋城一带向来是金钱豹的分布区域，从历年的新闻来看，当地人豹接触的例子较多，虽然没有官方数字公布，但当地有个稳定的金钱豹种群却是情理之中。

那么问题在哪里呢？这体现在两个方面。

在我们提出的“修复荒野、带豹回家”项目中，评估道路带来的阻隔作用是非常重要的环节。除了隧道式道路对动物的活动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外，山区的盘山公路和沿着沟谷的公路对动物来说都是障碍，而中国对于野生动物栖息地的了解并不充分，环境友好的思想也不够深入人心，大多数公路修建的时候都不会考虑动物通道的问题。

事实上，只要在动物会频繁过路的地方做一些路牌提示，必要的时候修建一些生态廊桥或者隧洞，可能就会给很多动物打开一条活路。

我们在山西省一些保护区辖区的路段上看到过这种路牌，上面提示：请勿鸣笛惊扰动物。非常让人感动，可惜这样的环境友好型提示实在太少了。

提供给动物过路的廊道，图片来自网络

其次，道路往往只是个开始。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修路往往带来其他的开发。每当我们开车沿着太行山脉行驶，便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山区道路。被道路切割开的破碎栖息地或许并不是最糟糕的，沿途的各种光伏、风电、旅游、加工厂、采石采砂……保护区之外，栖息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着；更糟的是，道路为盗猎带来了便利，过去到达成本很高的区域现在可以轻松到达，越破碎的栖息地就越容易被彻底破坏。

老豹子队员从山中清理出来的成堆的电网，杨院长摄

不是豹子多了，更可能是路和车多了。  图片来自网络

华北豹需要完整的太行山

豹不是天生的地主情怀，作为一个捕食者，只有足够大的家域范围、足够多的食物才足以支撑它的生存。通常食物密度越大的地方，豹需要的家域范围越小。

对于一个物种来说，一只两只并没有什么意义，一个健康的种群才具有生态价值。对于豹这种需要大面积家域的物种来说，一个健康种群需要的就不只是一两座山这么简单，它们依赖整座太行山脉的健康和完整。

这也是我们之所以提出修复太行山荒野的原因。有人热衷于质疑为什么不是在山西河北一带做好保护留住豹子。事实就是如此，那样一块看起来很巨大的栖息地并不足以容纳一个健康的华北豹种群，是的，就是不够，容纳几只豹没有问题，但是几只豹的种群不够健康，久而久之也会出现基因衰退，被自然淘汰掉，或者因为某种人为干扰而被轻易瓦解。

这是这个物种的生存面临的巨大困难，在华北，完整连续的健康栖息地已经不多了；但这同样也是保护豹的理由：保护豹，需要同时保护栖息地的完整和连续。这样的栖息地，能够满足其他所有动物（包括人类）的生存所需，这便是豹作为伞护种对于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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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收回的山西数据中，M2在一个日未出的清晨骄傲地跃上荣耀石，它的家园容得下它的酣卧。而那头刚刚独立却丧生于车轮之下的小公豹，再也建立不了自己的领地了。

我们想替它们问一问，这场车祸会让你难过几分钟？一个残破的豹种群面临的栖息地困境，能让你介怀多久？

如果豹这样的顶级物种从你我的生态环境中消失，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弥补？

以上。

伴水 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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